内容提要：本文建立了一个出口企业面临融资约束的垄断竞争模型，模型中融资约束不会抑制企业的出口参与，却迫使部分有能力进行通常贸易的企业从事出口导向型贸易，进而在提高企业出口密集度的同时，降低出口企业的利润和平均生产率，抑制对外贸易转型升级。

该模型为企业“融资约束严重”与“出口贸易发达”并存等中国独特的对外经济贸易现象提供了一定的理论解释。

 

随后，本文利用世界银行调查数据和中国工业企业库数据，为理论模型的主要预测和运行机制提供了稳健的经验证据。

本文认为改革出口导向型企业的产业政策，进而优化企业的产品供给结构是促进中国出口企业转型升级的必要条件。

与发达国家不同，中国的金融系统发展相对缓慢，很多企业面临较强的银行融资约束(林毅夫和孙希芳，2008;Songetal．，2011;WorldBank，2013)。现有的国际贸易理论研究认为，由于出口商需要事先支付大量贸易成本，融资约束会抑制国家出口贸易的发展(Manova，2013;Chaney，2016)。

 

然而，我国对外贸易一直保持较快增长，特别是加工贸易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迅猛扩张。那么我们就要问:为何在融资约束现象普遍存在的中国，出口贸易发展如此迅猛?传统比较优势可以完全解释我国出口贸易的发展模式吗?

与传统要素禀赋理论的视角不同，本文直接探讨融资约束与企业出口行为的关系，通过拓展经典异质性企业贸易模型，内生化出口企业在面临融资约束的环境中对贸易模式的选择行为，并发现一个有趣的结论：融资约束不但不会抑制中国的出口贸易总量，而且可以引致中国出口贸易的增长。

 

其中的经济学逻辑是：在面临银行融资L约束的环境中，异质性企业将以更大的概率选择政策支持的出口导向型贸易模式而非利润率较高的通常贸易。

与本文相关的异质性企业贸易文献主要包括两类。

第一类文献通过在Melitz(2003)模型中融入多种贸易或投资方式分析了贸易自由化对企业选择行为的影响机制。Helpmanetal．(2004)在静态Melitz(2003)分析框架下考察了异质性企业对出口和水平对外直接投资的选择。Defever＆Riano(2017)则分析了与出口份额关联的补贴对企业行为的影响。

 

第二类文献则强调融资约束对异质性企业选择行为的影响。Feenstraetal．(2014)通过建立一个不完全信息模型分析了企业在国内销售和出口中面临融资约束的原因。Manova(2013)证明外部融资约束对企业出口的二元边际具有显著的影响。

Paravisinietal．(2015)利用秘鲁的企业层面匹配数据估计了出口信贷弹性，并发现信贷短缺通过增加企业的可变生产成本抑制了出口。

张杰等(2016)利用企业运营资本投资敏感性等指标，发现融资约束会制约中国制造业企业资本劳动比的提升，尤其对金融市场化进程越快或金融扭曲程度越深地区的民营企业制约作用更为明显。

 

与上述异质性企业贸易文献不同，本文无意讨论融资约束发生的原因，专注于考察银行融资约束对企业出口参与行为和出口密集度的影响，并且剖析银行融资约束对外贸转型升级的影响机理。Manova＆Yu(2016)是与本文最为相近的文献。

该文认为由于一般贸易具有更大的流动性需求，受融资约束的企业更倾向于选择加工贸易。基于产权理论，该文细致考察了来料加工与进料加工两种不同加工贸易模式的区别。与Manova＆Yu(2016)相比，本文更加专注于银行融资约束对企业行为的影响，考虑了企业在出口固定成本相同的假设下，内生选择不同出口密集度的情形。

本文不仅预测了贸易成本与融资约束等因素对企业贸易方式选择行为的影响机制，还着重分析异质性企业对出口密集度的选择行为，并利用微观数据对模型的运行机制进行了检验。

 

本文可能的边际贡献体现在3个方面：建立的异质性企业贸易模型对中国对外贸易现象有一定的解释力。

首先，本文将异质性企业对贸易方式的选择行为和融资约束简洁地引入Manova(2013)的分析框架，并证明银行融资约束并不一定阻碍企业的出口参与，继而解释了中国“融资约束严重”与“出口贸易发达”并存的现象。

其次，模型中的自我选择效应会驱使低效率的企业通过扭曲产品定价等方式选择出口导向型贸易，这对我国出口贸易中的“出口低价之谜”现象有一定启示。

 

在控制了多种融资渠道和企业生产率水平的情形下，分析了银行融资约束对企业出口密集度选择行为的影响，为模型的运行机制提供了较为稳健的证据。

为现阶段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和自贸区改革提供了一定的微观理论基础。本文认为改革出口导向型企业的产业政策，进而调整企业的产品供给结构是促进中国出口企业转型升级的必要条件，这为供给侧的经济结构改革提供了一定依据。

同时，中国自由贸易试验区制度创新的两个核心任务是“推进贸易发展方式转变”和“深化金融领域开放创新”。与自贸区外企业相比，区内企业将拥有更多元的融资渠道，享受更便利的融资服务，继而面临更低的融资成本。

 

本部分将建立以Manova(2013)为分析框架的异质性企业垄断竞争模型。与Manova＆Yu(2016)等现有异质性企业贸易模型不同，该模型中的异质性企业面临一个融资约束与出口密集度之间的权衡取舍。考虑到模型的对称性，我们将模型的专注点放在本国经济上。

低出口固定成本与高出口固定成本

模型的大致框架与Melitz(2003)保持一致。假定唯一的生产部门具有垄断竞争的市场结构，同质劳动是唯一的生产要素，劳动力被作为计价物。消费者具有标准的不变替代弹性效用函数:

U=[Vq(v)αdv]1/α(1)

其中，q(v)是特定差异化的消费量，V是所有可得差异化产品种类，α衡量了差异化产品之间的替代程度，不同种类产品间的替代弹性ε=1/(1－α)。与多数异质性企业贸易文献保持一致，假定0＜α＜1，ε＞1且外生不变。

 

 

如Melitz(2003)所述，贸易成本的存在使该假定不会影响企业的分类模式。消费者在预算约束下最大化效用水平，由此可得特定差异化产品v的马歇尔需求函数为：

x(v)=Ap(v)－ε

其中A是需求转移因子，它的大小取决于消费者的收入与市场价格水平，p(v)表示产品v的价格。

企业异质性的体现为企业具有不同的边际生产率。在使用劳动力支付固定研发成本fe后，企业从分布G(φ)中随机抽取边际生产率φ。

得知自身生产率水平的异质性企业将决定是否进行生产和在国内外销售。假定企业生产并在国内销售需要支付固定成本fd，且可以选择低出口固定成本(可以视为加工出口)和高出口固定成本(可以视为一般贸易)两种出口模式。

 

由于在料件购买和处理等方面与国外企业有所分工，且能通过品牌制造商了解到最终消费者的偏好，加工出口企业无需支付大量的出口固定成本。不失一般性，本文假定加工企业需要支付的出口固定成本为0。

与Melitz(2003)等类似，采用高出口固定成本模式的企业需要支付额外的出口固定成本为fx。与传统贸易文献一样，出口企业还需要承担萨缪尔森型的冰山成本τ＞1。

出口企业面临着Manova(2013)中类似的融资约束。具体而言，假定出口固定成本中比例为ds的部分需要通过银行贷款融资来支付，0＜ds＜1。

为了获得银行融资，企业不得不用行业进入成本fe中比例为ts的部分作为抵押，0＜ts＜1。假定λ为出口企业所在国融资合同的履约可能性，其大小由该国的金融发展程度决定，0＜λ＜1。

 

如果合同顺利执行，贷款人收取F单位的还款;当融资合同无法履行时，贷款人将获得抵押品tsfe。为了简化分析，与Manova(2013)一致，假定内销企业不受融资约束。

企业将以边际成本为基础，按照固定加成作价。生产率水平为φ企业的出口产品价格为p=τ/(αφ)。生产率水平为φ企业内销企业获得的利润为：

πd=φε－1B－fd=小dφε－1－fd(2)

其中，B=(1－α)A/α1－ε反映市场差异化产品的需求水平，φd=B。同理可得，企业通过加工出口能够获得的额外利润为:

πo=γ(φ/τ)ε－1B=小oφε－1(3)

其中，小o=γτ1－εB。为了体现加工出口企业与一般贸易企业的区别，本文用γ∈(0，1)反映加工出口企业较低的讨价还价能力。由于无需支付出口固定成本，加工企业不受银行融资约束的影响。

 

由于可以用银行融资支付固定成本，选择高出口固定成本模式的企业自身需要支付的出口固定成本为(1－ds)fx。同时，选择高出口固定成本模式的企业需要向银行支付抵押品和还款，其加权平均价值为(λF(φ)+(1－λ)tsfe)。因而，生产率水平为φ的企业将最大化下述利润:

πe=p(φ)q(φ)－qd(φ)/φ－qx(φ)τ/φ－(1－ds)fx－fd－λF(φ)－(1－λ)tsfe(4)

与Manova(2013)类似，银行融资约束使选择高出口固定成本模式的企业在最大化利润时，额外受到下述两个条件的约束:

p(φ)q(φ)－qd(φ)/φ－qx(φ)τ/φ－(1－ds)fx－fd≥F(φ)(5)

－dsfx+λF(φ)+(1－λ)tsfe≥0(6)

(5)式和(6)式分别表示企业和贷款者的融资参与约束。在贷款者市场充分竞争的条件下，(6)式将取等号。此时，利润最大化条件与无融资约束时一致，且生产率水平为φ的企业进行高固定成本出口的额外利润函数为:

πx=(φ/τ)ε－1B－fx=小xφε－1－fx(7)

其中，小x=τ1－εB＞小o。异质性企业将比较两种出口模式带来的利润，继而选择最优的经营模式。令(3)式与(7)式相等，企业进行高固定成本出口的临界生产率φx(*)将由下式决定:

小x(φx(*))ε－1－fx=小o(φx(*))ε－1(8)

由(5)式、(6)式和(8)式可得:

(φx(*))ε－1=[(1－ds)fx+dsfx/λ－(1－λ)tsfe/λ]/(小x－小o)=fx(')/(小x－小o)(9)

其中，fx(')=[(1－ds)fx+dsfx/λ－(1－λ)tsfe/λ]。当dsfx＞tsfe，fx(')＞fx。与没有信贷约束的情形相比，存在信贷约束时的高固定成本出口企业临界生产率会变大。

 

将上述分析结果总结为命题1:当dsfx＞tsfe成立时，生产率较低和受融资约束较强的企业将选择低固定成本出口，而生产率较高和受融资约束较弱的企业将选择高固定成本出口。

命题1蕴含的经济学意义较为明显。由于加工贸易无需支付额外出口固定成本，低效率企业可以选择加工贸易出口。然而由于较低的讨价还价能力，加工贸易企业无法获得较高的利润。

因此，高效率的企业愿意支付固定成本进行一般贸易，进而获得更高的利润。另一方面，由于受到融资约束，一部分高效率企业无法进行一般贸易。命题1成立的条件dsfx＞tsfe要求，企业所需的融资额超过其抵押资产的价值。

如Manova(2013)所述，这一假设与现有经验事实保持一致。①由命题1可知，融资约束并没有抑制企业出口的扩展边际，这为企业“融资约束严重”与“出口贸易发达”并存的现象提供了一种理论解释。